柳公权与柳仲郢 |
作者:和谷 阅读:78人次 |
宣宗即位后,李党尽贬,移牛僧孺为衡州长史,还为太子太师。可惜的是,李德裕的政敌牛僧孺也没有活过这一年。而最让柳公权担心的是,当初由李德裕一手任用的他的亲侄子、柳公绰之子柳仲郢,在京兆尹的官位上会有什么闪失。 元和十一年(816),柳公绰首次出任京兆尹。会昌五年(845),柳公绰的儿子、柳公权的侄子柳仲郢出任京兆尹,这期间相隔二十九年,恰恰是人们常说的一代人。 柳仲郢出任京兆尹的会昌五年(845),最重大的事件莫过于唐武宗毁佛灭法。唐朝的皇帝有崇道的,也有尊佛的。崇道的将老子奉为玄元皇帝,尊佛的下令将佛像敬放在官员进餐的食堂,让他们在饭前顶礼膜拜。唐武宗在灭法之后死于丹术,被礼佛的人看作是对其毁佛崇道一事的反讽。 在柳公权看来,对于唐朝的皇帝来说,问题的实质并不在于信奉哪一种宗教,而是在于追求长生不老。宗教成为他们通向不死之路的阶梯。尽管事实已经证明人注定是要死的,那些“灵丹妙药”只会对人的生命造成伤害,但是拥有天下的君王们,仍然前仆后继地去追求肉体上的不死。 武宗灭佛的风暴显然是猛烈的,那些被毁寺庙中的铜钟、铜磬,当时被统一收回到各地的官府,熔炼后铸成铜币。在铸币之前,有人提出在铸币用的模范上加刻“新”字,以示和旧币的区别。 兼任京畿铸钱使的柳仲郢制止了这种做法,认为一个国家发行的钱币是有规矩定式的,随意改动样式将会损害钱币的权威性。此次全国有二十多个地方用收缴的铜器铸造铜币,只有淮南在模范上加刻了“新”字。 一年多后,唐宣宗即位,佛寺重兴,那些加了“新”字的铜币竟被人收集起来,熔化后重新铸成佛像,本来就短缺的铜币又一次流失。 柳仲郢担任京兆尹期间所办理的案件中,最著名的应该是刘诩殴打母亲案。按照唐律,殴打自己父母的人应当处死,由此看来刘诩一案算不上什么大案难案。但由于这个刘诩乃是神策军中的人,神策军属于宦官管辖下的禁军,事情一旦和宦官挂在一起就变得复杂起来了,一件很清楚的案件,很可能会被避重就轻甚至不了了之。诗人王建《羽林行》一诗描述:“百回杀人身合死,赦书尚有收城功。九衢一日消息定,乡吏籍中重改姓。” 柳仲郢对于这类事情也有着亲身经历,应该判处死刑的人,又活了下来。唐文宗大和五年(831)时,柳仲郢在朝任侍御史。京兆富平县人李秀才,诬告乡亲砍了他父亲坟墓旁的柏树,并用箭射杀了那位乡亲。这个李秀才不是姓李的秀才,而是姓李名秀才。司法部门判定李秀才犯了擅自杀人罪,应当处死。但是此人籍属禁军,在禁军挂着名,还有宦官罩着,说情说到了唐文宗那里,文宗批复,将死刑改为打上一顿屁股后流放边疆,这在法律上叫作“决杖流配”。 按照制度,犯人实施决杖时应由御史台侍御史在场监督执行,这一次轮到柳仲郢监决。柳仲郢认为自己不能去执行这次监决,他上奏唐文宗说:“圣明的君王制定了法律,擅自杀人者必须处死。现在李秀才犯了杀人罪,这个贼人不处死,就是乱了朝廷的典章,而我如果监督决杖就是失职。我听说上面有英明的天子,下面就不会有破坏法律的臣子。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官员,却不能亵渎自己的职责,更不能玷污圣上的英明。柳仲郢坚守法律,拒不执行监决,唐文宗只得再换一个侍御史。换上的人和柳仲郢一样,认为李秀才应该处死而不是决杖流配,此案最终绕过御史台,改由京兆府监决。 柳公权与侄子的想法一致:即使被免官,也要坚守法治的立场。有鉴于此,这一次柳仲郢不等皇上的批复下达,就抢先一步将刘诩杖杀,省得夜长梦多。刘诩被杖杀之后,宦官们大为不满,果不其然,柳仲郢因而受到诬陷,被免去京兆尹的职务,改任他官。柳公权劝导侄子,这官丢得值,没有丢柳氏的脸面,罢了。 叔侄二人明白,神策军起于唐代宗时期,此后势力逐步壮大。神策军派的宦官是唐中晚期宦官的主要力量,连皇帝都由他们拥立。自唐宪宗元和年间到武宗会昌年间,敢于在神策军头上动土的京兆尹有四个人,一是许孟容,一是薛元赏,另外两个就是柳公绰和他的儿子柳仲郢。 柳仲郢确实继承了他父亲那种正直耿介、不畏权势的性格,这和从小他所受的家教有很大的关系。 柳仲郢乃元和十三年(818)进士,在政坛上的名声初显,是在牛僧孺的幕府中。 宝历元年(825),唐敬宗玩心特强,不理朝政,这使得宰相牛僧孺陷入两难境地,说也不行,不说也不行。直言诤谏,势必惹恼皇上,以牛僧孺的性格、地位以及处世方式而论,他不会像刘栖楚那样情愿在御阶上磕破脑袋以履行谏议的职责。牛僧孺已经年近半百,而唐敬宗不过十六岁,要是自己的儿子不听话,打也打得,骂也骂得,但现在不听话的是皇帝。放任唐敬宗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,对于牛僧孺来说又有悖于宰相的职责。两难之际,牛僧孺提出到地方去任职,眼不见为净。 唐敬宗对于牛僧孺还是照顾有加的,特别将鄂岳观察使的建制升格为武昌军节度使,让牛僧孺带宰相职出任武昌军节度使。柳仲郢此时在节度府中任从事。在此期间柳仲郢表现出众,牛僧孺赞叹说:”非积习名教,安能及此!“ 而柳仲郢真正受到重用,是在唐武宗会昌年间李德裕执政期间。按说,柳仲郢并不是李德裕的追随者,更在许多事情上与李德裕的观点相左。会昌五年(845)吴湘案时,御史崔元藻因为复查案件而被贬,柳仲郢多次上奏为其申理,这被认为是针对李德裕的,当时有不少人都为柳仲郢的命运担忧。 但是,晋封太尉、赵国公的李德裕,认为柳仲郢这样做并无一点私心,反而更加看重他,随即举荐柳仲郢为京兆尹。任命下达之后,柳仲郢前去拜谢李德裕,一般来说在这种场合都是说些感激的话,柳仲郢却说:“我一定会像在奇章公幕府时那样去努力,以报答你的厚德。”牛僧孺的祖上牛弘,在隋朝时被封为奇章公,唐人因而用此称号尊称牛僧孺。 牛僧孺与李德裕互为政敌四十年,而会昌五年(845)为这四十年的倒数第二年,柳仲郢受到重用后,当着李德裕的面,表示要像在牛僧孺手下时那样工作,无疑是犯了忌讳,但李德裕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记恨于柳仲郢。这或许是表明李德裕并非因私怨而妒贤的人,或许是表明李德裕并没有自立一党的初衷。对于李德裕的这次提拔,柳仲郢一直记在心上。古人说:食人一饭当终身相报,柳仲郢就是这种讲义气的人。 会昌末年,唐武宗与李德裕之间的君臣相知,成为晚唐之绝唱。唐宣宗即位,嫉李德裕位高权重,初贬荆南,次贬潮州,再贬崖州司户,治所在今海南琼山大林乡。在琼期间,李德裕著书立说,奖善嫉恶,备受海南人敬仰。大中三年(849)十二月十日,李德裕卒于贬所,终年六十三岁。与其同时代的李商隐,称李德裕为“成万古之良相,为一代之高士”。李德裕逝后十年,被追封为太子少保、卫国公,赠尚书左仆射。这也算身后昭雪,足以告慰英灵。 李德裕去世六年之后的唐宣宗大中九年(855),柳仲郢兼任盐铁转运使,此时,李德裕家族受到牵连,颠沛流离,不得安生。柳仲郢便将李德裕兄弟的儿子李从质安排在盐铁院任推事,主管苏州一带的盐铁事务,让其用所得的俸禄来供给家用。 当时的宰相、华原柳氏的乡党令狐绹对此很是不满,柳仲郢给令狐绹写了一封信,信中说:“李太尉受到责处已经很久了,他的家人也因此而漂泊零落,这样下去恐怕连祭祖这样的大事都会无人去做,实在是令人痛心。”也许是柳仲郢的信说服了令狐绹,也许是令狐绹从自己每次面见宣宗都会紧张到浑身冒汗的情况中,体会到伴君之难,因而动了恻隐之心,在接到柳仲郢的信后,令狐绹下令任命李从质为朝廷正式官员。 在任盐铁转运使期间,柳仲郢还驳了唐宣宗的面子。当时宣宗让柳仲郢安排一个名叫刘集的医生担任盐场的主管,这个职务不入流品,又是皇上本人亲自写的条子,完全可以送个顺水人情,但柳仲郢却没有照办。他上奏宣宗说:“如果这个医生医术高明,应该让他去尚药局担任医官。假如盐铁院里有一个与其职能毫不相关的医生,臣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考核他的工作。再说,安排一个人担任盐场主管这样一个低级别的职务,不是一国之君应该干的事情。”唐宣宗在柳仲郢的奏疏上批示:“赐给刘集绢百匹,安排人送他回家去。” 柳仲郢的种种作为,源自华原柳氏的家风、家学、家教。父亲柳公绰年少时起读书千卷,尔后成为朝廷栋梁、一代名士。叔父柳公权从幼年习字,毕生手不释笔,终成书法大师。读书学习是柳家的家风,柳仲郢受到父辈的影响,也是嗜书如命,公事之余则开卷读书,不舍昼夜。九经、《汉书》、《后汉书》他亲手抄写过一遍,魏晋南北朝的史书手抄两遍,全是用小楷精心写下,每个字都很认真,没有败笔。 从史籍中少有柳公权子孙事迹推测,柳公权自己的儿孙成就平平,但让身为叔父的他宽慰的是,侄子柳仲郢一生一任京兆尹,两任河南尹,一任东都留守,一任刑部尚书,三任大镇节度使,政绩卓著,颇有口碑。柳仲郢任河南尹时,为政宽松,有人问他为什么和任京兆尹时做法大不相同,回答说:“京兆是在天子的车轮之下,要的是次序,应该以弹压为先,而河南则是地方,治理起来应该重在养民,以和谐为主,这两个地方是不能类比的。” 按照柳仲郢和他父亲柳公绰的秩品,位于长安升平里的柳家门前是可以树立戟杖的。据说每次柳仲郢的职位升迁之前,总会有许多鸟儿聚集在他们家门前的戟架上,五天之后才会散去。 多年之后,当柳仲郢受任天平军节度使时,这些鸟儿却没有出现,家里人都认为这不是个好兆头,果然,柳仲郢不幸卒于天平军任上,时为咸通五年(864)。因史籍未载其出生年月,估摸寿数在七旬上下。此为后话。 |